使团在从舟山定海港出发时,预定的行程是赶在年底之前回国。不过因为花费了很多时间来处理出访途中遇到的种种突发状况,实际行程要比原计划延迟了许多,最终使团不得不选择在江户城的漫天大雪中迎接新年伊始。
海汉如今是以双重历法纪年,凡公务及档案记录,都一律要以公历为准。这本是上一代人定下来的规矩,目的是为了要对未来将会发生的各种重大历史事件提前作准备,但随着这个时空的世界线被穿越者们逐步改变,很多尚未发生的事件恐怕已经难以与他们掌握的时间表准确对上号了。
但不管怎样,自海汉建国以来,公历纪年的规矩还是一直在官僚体系中沿用了下来。因此尽管此时距离除夕还有大约四十天,但对于这些习惯了公历纪年的官员们来说,今天同样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特殊时刻。
在1655年的最后一天,马博然让人宰杀了两只羊,用鲜美的羊肉汤锅作为跨年宴的主菜。到了饭点时分,江户使馆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羊肉汤与香菜的味道。哈建义带人去了趟港口,从船上搬来了几箱三亚特酿。反正次日也没有安排任何外交活动,众人都可以久违地放松一下了。
“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跨年的感觉怎么样?”石成武放下酒杯,对身旁的陶弘方问道。
陶弘方笑着应道:“其实往年在海南岛上跨年,也都是跟亲朋好友一起吃吃喝喝,跟今日并无太大差异。”
白乐童也接道:“所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这碗里的菜,杯中的酒,身边的人,其实都跟国内一样,能与大家一起在这里迎接新年,也是一件幸事。”
石成武点点头,又对马博然道:“如果我没记错,博然兄是第三次在这边迎接新年了吧?”
马博然笑道:“是啊,不过往年可没像今天这样办过跨年宴。我本来都已经习惯了,但今年这么热闹过了,到明年这时候又冷清下来,说不定会觉得寂寞。”
石成武道:“那你明年早些安排好时间,回杭州述职顺便过年,安安心心休息一两个月,到时候一应活动,我都替你安排了!”
事实上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跨年的可不止海南岛出来这几位,还有来自山东的朱子安也是一样。不过朱子安对于回到家乡倒没有太大的执念,在海汉生活的日子虽然有时会很辛苦,但几乎每一天都是充满了新鲜感,一直都有未曾经见识过的新世界在前方等着他去探索。对他来说,现在的生活要比留在山东当个土财主有意义多了。
海汉越是强大,大明复国的机会就越是渺茫。如果站在大明皇室成员的立场上,朱子安本不应该对海汉使团在出访期间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但最近几个月的经历却在慢慢改变着他对于天下局势的看法。
在朱子安以前的认知中,海汉以武力立国,以商业谋利,没什么文化可言,大明的官方宣传也一直将其贬称为“海蛮”。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他在此次出访中见识到了海汉在外交领域的种种高明手段,也逐渐明白了大明的衰败不只是军事上的失败所致,而是包括了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的全面失败。
作为失败方要承认这一点当然很艰难,朱子安也曾设想过各种抵抗海汉的可能性,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大明基本都已经做过尝试了,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要改变大明当时的处境,必须有高效运转的官僚体系,良好的经济状况,民意的坚定支持,以及强大的武装力量。但可惜的是,大明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个条件,而且短期内也根本看不到改善的可能。
朱子安也曾与使团的这些年轻官员探讨过相关的话题,而他们的看法是,大明的问题并不在于谁在紫禁城里执政,纯粹只是一个王朝到了生命末期的必然走势而已。没有哪个王朝能够摆脱这样的历史规律,除非更换一种更为先进的权力体系,才有可能打破规律。
而海汉就是这种更为先进的体系,对大明的取而代之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并非人力所能抵抗。大明的统治者不可能主动放弃自己的权力另起炉灶,自然也就没办法进化到这种权力体系中,所以衰亡是注定结果,即便没有海汉出现,也会被其他新兴势力取而代之。
朱子安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一旦想通之后,一切心结也就随之化解了。陶弘方说他这种状态是“投共一念起,刹那天地宽”,但什么叫做投共,陶弘方也说不明白,只知这句话是从父辈流传下来,形容人在弃暗投明之后的心态。
不管怎样,朱子安现在与这些海汉官员相处时已经比来时自然得多,能以更为平和的心态与他们交流。有时他甚至会想,若是一直跟着这帮人到处走走看看,踏遍五湖四海,倒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人生。
不过朱子安也知道这不太现实,随着会谈进程的逐步推进,使团此行的任务也即将结束,回到浙江交差之后很快就会解散。届时这帮人都要回归各自的岗位,但朱子安将被作何安排,现在却还没有半点定数。
“子安,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是今年东海大区的